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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肃之看起来和几天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他好像生就了一张不怎么优雅高级的脸,哪怕穿着定制的精致衬衫,但因为没打领带,领口扣子随便地解开两个,看着就好像是个黑丨社丨会老大来收保护费一样,非但不够精致,反而还有些粗鲁。

  樱桃与他一对上目光,就觉得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好像冬天里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被泼上了一杯热水,又让人贪恋温度,又叫人被烫得难受。

  她只好飞快地垂下视线,掩饰住这一瞬间的失态。

  这间包厢内里的布置并不那么严正,正对着长长的玻璃餐桌的是一个弯成半圆的宽阔皮质沙发,大概能够容纳约莫五六个人,坐下他们叁个自然是绰绰有余。秦肃之早坐在了沙发最左侧,萧驰见状便示意樱桃坐在中间,自己挨着她坐下了,才向秦肃之微笑道:

  “小秦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秦肃之哈哈大笑:“萧总,我是个粗人,您可千万别和我客套。”

  樱桃在他们两个中间,只觉得如坐针毡。她觑一眼萧驰的神色,发现什么也看不出,只好乖觉地拿过桌边的香槟酒瓶,为萧驰倒了浅浅一杯底的酒。

  萧驰结接过这杯香槟,却并没有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樱桃:“不用这么拘谨,我和小秦总都是你的熟人。”

  樱桃就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秦肃之的身上好像有着一股奇怪的吸力,樱桃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小小的磁铁,不自觉地就要被磁极吸引过去。但她心里清楚,眼下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对秦肃之的眷恋之意,她虽是端坐在秦肃之和萧驰中间,却是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萧驰身上,生怕自己万一露出一点令他不快的情绪,就会搞砸秦肃之的事情。

  虽然——虽然她并没有想通,秦肃之今天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驰在人前总是温文有礼的,见到樱桃格外识相,他就亲昵地轻轻捏了捏少女的左耳耳垂:

  “那你自己吃饭吧,别指着我管你,我得和小秦总谈事情了。”

  樱桃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听见萧驰这话,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起餐布上的刀叉,叉起一小块土豆沙拉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她听见萧驰和秦肃之隔着她在空中碰了下酒杯,萧驰说:

  “小秦总,实不相瞒,我平时不怎么在伊甸园里露面,要不是你今天是为了樱桃而来,怕是未必能见到我。”

  他在话音里自矜身价,秦肃之却好像完全听不出来似的,大大咧咧道:

  “谁说不是,我也没想到段少他做不了主啊。”他的话音里带着点遗憾,又十分自来熟地往前凑了凑身子,“我那天在这里碰见樱桃,就觉得她特别合我眼缘,第二天我就问了段少,能不能把樱桃带走。结果段少和我说,你们这里的姑娘只能被领出去一周,之后就得给你们还回来。”

  萧驰摸不清他究竟要说什么,就只微笑道:“的确是有这么个规矩。”

  秦肃之挑挑眉毛:“要只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前几天我把樱桃送回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碰见腾风集团的周振龙周总。”他不动声色地把一道点缀着奶油草莓的可丽饼往樱桃那边推了推,才笑道,“我那天和周总一聊才知道,上回段少直接做主,送了个伊甸园里的女人给他玩。”

  萧驰权当看不见秦肃之那点小动作。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要是普通的女子,直接送给小秦总送去也没什么。只是小秦总大概有所不知,樱桃是我手把手调丨教了好几年的,这园里别的女人再好,也及不上这一个——小秦总想要她,非得拿点什么东西来换不可。”

  樱桃垂着眼睛,食不知味。她吃饭的动作仿佛被用慢镜头处理过,拿着银叉的手却避开了秦肃之递来的甜品,只专注地继续和那一道毫无油水的蔬菜沙拉较劲。她听见秦肃之说:

  “我知道。我那天也是忙,被我爸逼着去相了个亲,等到晚上我才有空琢磨这件事。”他的语气真挚极了,虽然才和萧驰第一次见面,但那掏心掏肺的口气听起来倒像是与萧驰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哥们一样:“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就在那琢磨,心说怎么周总就能轻轻松松顺走这里的人,我就不行?——后来我想通了,人家周总那是腾风的大老板,我是啥呢?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代,家里生意的事情我一概不管,那萧总也犯不上给我做人情是不是?”

  他的话说得直白且敞亮,萧驰这些年打过交道的人不少,却鲜有像秦肃之这样一点都不遮遮掩掩的,萧驰多年以来修炼出的疏离客气在秦肃之这里通通派不上用场,反倒被后者弄得有些难以接话。

  萧驰想,怎么之前没从段思睿那里听说,这个秦肃之是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秦肃之还在喋喋不休:“哎,萧总,要我说,您也别跟我客气。我这些年泡过的女人也不少,这女人吧,说到底就是个物件,会喘气的花瓶,是个好看的摆设而已,再重要,又能重要到哪去?”他自己接上话茬,“那肯定是比不上钱重要的,对不对?”

  萧驰微笑着再一次与秦肃之碰杯:“小秦总看得明白。”

  秦肃之就笑着瞟一眼樱桃:“那在萧总这里,樱桃值多少呢?”

  萧驰听见秦肃之的问话,又一次伸出手,细致地摩挲起樱桃的左耳耳垂。这个动作好像只是他在思考问题时候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并不暧昧,却让秦肃之心中无端生出一些警惕和提防。

  良久,萧驰道:“说实话,要我忍痛割爱,也不是不行。小秦总说得对,女人嘛,说到底就是个物件。只不过,我的这个物件稍微精致贵重了一点,不知道小秦总换不换得起?”

  秦肃之:“愿闻其详。”

  萧驰:“我之前和秦氏没什么合作,但对你们的生意却是略有了解。秦氏靠着建材和地产起家,如今做得最好的却是户外生存装备这一类——”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秦肃之的神情,“小秦总,不知道能不能由你牵个线,我最近手里有一笔大单子,是帐篷生意。”

  秦肃之知道,萧驰是想借这个机会和秦氏的生意搭上线。可是为什么是帐篷?

  他们家的确下面有许多工厂在做户外生存这一系列的装备,可是这并不是秦家最赚钱的生意,也不可能是秦家最赚钱的生意——谁都知道高精尖的科技产品最卖座,萧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心中闪过种种疑惑,却没法在面上表露出来,只继续笑道:“萧总想和我家做生意,看来您这一批想要的帐篷数目不小。”

  萧驰就也微笑:“怎么说也得值得上樱桃的身价,您说是不是?”

  秦肃之状似认真地想了想,随即爽快道:“萧总,我也不骗你,我对做生意,那是一窍不通。不过我爸妈宠我,我想要做什么并不难。您要是真的想谈这笔生意,那我回去就让我爸把这个做户外用品的公司转到我名下来,明天我就派职业经理人过来跟你谈合作,您看怎么样?”

  萧驰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由在心里冷笑,这个秦肃之可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秦肃之对他自己家里的业务一无所知,萧驰心里却清楚,秦氏的生意究竟做到多大。这样偌大的一个公司,却能让他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代轻轻松松地从爹妈手中讨要过来,真不知道秦肃之他爸究竟是太溺爱儿子,还是过于愚蠢。

  萧驰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他随即露出模式化的客套微笑:

  “要是这次生意我们双方都满意的话,我会很期待下一次的合作的。小秦总这样爽利,我也不能太吝啬了。”他放下酒杯,双掌轻轻拍了拍,很快一个侍应生推门而入,安静地躬身行礼,并不讲话。

  萧驰道:“你去找一下段总,就说小秦总愿意谈这笔生意,让他把准备好的文件拿过来,请小秦总签个字。”他又看向秦肃之,带点歉意地笑笑:“还请小秦总见谅,虽然您明天才能派人同我谈事情,不过今天我得先请您给我留个书面文件。”

  秦肃之:“好说好说,签个字的事情。”

  他向萧驰举起酒杯,将其中的香槟一饮而尽:“那我就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几滴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去,滴在衬衫的布料上,晕开一团深色印记。这样的豪饮萧驰是看不上的,他向着秦肃之遥遥举杯,却只将嘴唇凑近杯口,极其优雅地啜饮了一口,再放回酒杯时,侍应生已经再一次敲门而入,这一次带来了一迭纸质文件。

  萧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这一沓纸,大概看了两眼,便将其中一半递给秦肃之:

  “小秦总,请吧。”他自己则从衬衫前面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流畅地在纸上签起字来。

  秦肃之露出一副“看到这样整页的密密麻麻的字,我的头就开始晕了”的表情,一眼都懒得往纸面上多看,伸手就管侍应生要笔: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文化人,随身不带笔的。”

  幸亏侍应生准备齐全,他连忙将签字笔也递给秦肃之,才躬身退了出去。

  秦肃之唰唰几笔签下自己的大名,自觉自己的字十分潇洒风流,便很得意地把这一沓纸还给萧驰:

  “喏,这就行了吧?”

  萧驰也刚签完字,他慢条斯理地合上钢笔的笔盖,看着秦肃之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他起初总以为这个花天酒地的二代是在和他装傻,这会接触下来,萧驰几乎要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了——难道这个秦肃之是真傻?

  萧驰克制地小声咳嗽一下,将自己签过字的文件交给秦肃之:“我的这一份,得让小秦总留着。”他看着秦肃之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补充道,“您自己若是不看,也得请公司专业的人看一看才行——小秦总,做生意不是强买强卖,万万没有像您这样完全甩手不管的。”

  他自觉很好心地指点了秦肃之一句,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黑底烫金字的名片,连着文件一并交给秦肃之:

  “这是我的办公地址。”他看着秦肃之又一次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连微笑都快要保持不住,“小秦总,伊甸园不是随便谁都能进来的,公司间的业务往来,自然有更合适的地方。”

  秦肃之就“啊”了一声:“那我前两天为什么在这里看见腾风的周总?他不是来谈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