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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孟景良在静室里浑浑噩噩地坐了很久,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见是沈谦进来。

  “士安,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孟景良眯着双眼,冲沈谦微笑着打招呼,却见沈谦将一叠用油纸裹着的图纸和一小包现洋堆在桌面上。这些东西都是他早先交给范惠红,看着妻子小心地裹在儿子的襁褓里的。

  孟景良见到这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升起一阵凉意。

  “景良,这些……你想要怎么解释?”沈谦为人一向和气,此刻语气里却多出一分沉重,与一丝痛心。

  “既然先生都已经知道了,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孟景良在椅子上舒服地撑开身体,将一双手臂枕在脑后。

  “你刚进校时那副风发的意气去了哪里?”沈谦的声音越来越冷,“还有你的良心呢?向小刚坠机的时候,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

  沈谦一提向小刚,孟景良的四肢猛然一缩,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缩了回来,他整个人也坐正了,双眼盯着沈谦,随后立即挪开眼神。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沈谦厌恶地扭过脸。

  “是”

  孟景良坐在椅上,突然嘶吼出这一声,“向小刚是我看着他死的,是我做了手脚害他坠机的,为此我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靠近太湖水边……”

  “为什么?”沈谦陡然一把抓住孟景良的衣领,将他从椅上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盯着他的双眼,喝问道:“景良,为什么?”

  “你其实早已暗中泄露了学校实验室研究出的成果,在对方向你提出制造坠机事故的请求之后,就故意在该自己试飞的那天,与向小刚换班。你在本来自己要飞的飞机上做手脚,旁人自然不会怀疑到你,而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同窗好友向小刚坠机身亡。”

  “此后你故意装作对向小刚万分抱憾,视死如归,主动请缨进行第二次试飞,这次的飞行器没被动过手脚,你自然平安归来。旁人视你为英雄,再也无人记起向小刚坠机可能另有隐情。”

  孟景良听到这里,再也无法面对沈谦,索性死死地闭上了眼。

  沈谦说到这里,脸色很是难看。面对孟景良,他的眼神冷固然冷,其中亦有无限惋惜,无限惆怅。

  “我自认平生从不会看错人,却不想错看了你!”沈谦见孟景良闭上了眼,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随手将他一抛,抛回椅上,厌恶地说:“只怕迄今为止,学校里所有的人,都还像当初的我一样,将你当成是有胆有识的有为青年,学校里最优秀的试飞员没想到你却是个暗地里谋害同窗的杀人犯,是个将机密图纸泄露给外国列强的叛徒!”

  “是”

  孟景良突然睁开了眼,大声又应了一遍。

  “向小刚、周牧云、赵小龙、杨博超……”孟景良将这些向来要好的同窗,每个人的名字都依次念了一遍,然后抬起头,仰天叹息了一声,“他们每个人都不如我,可是他们却照样什么都有,无忧无虑生活得快快活活。”

  “你想那向小刚,平时不务正业,只晓得弹弹琴、跳跳舞,可是他的出身摆在那里,根本不用努力,轻轻松松地就能和我一样。而我呢?我付出了这么多,挣到了现在的身份,够光鲜了吧!我却发现在旁人眼里我依旧是那个小地方出身的,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人,要配,也只配得上和我同乡一起出来的土包子女人!”

  “沈先生您想想,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是拿了钱回乡光宗耀祖,还是继续这样籍籍无名、不计付出地玩命活着?”孟景良扭过头望着沈谦,沈谦陡然发觉他眼中已经早没了“廉耻”二字,一切丑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撕开之后,渐渐地这孟景良,已不再愿意伪装。

  好好一个年轻人,为声色名利所诱,终究被腐蚀成了这副样子。

  若目光可以杀人,这孟景良被沈谦注视着,只怕早已死了一百遍一千遍了。

  “你的人生只是你自己的,与旁人何干?”沈谦伸手一拍桌子,送他一句话,在沈谦眼里,这个孟景良实在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

  这时候范惠红出现在房门口,她双眼早已哭得又红又肿,看了孟景良一眼,随即抱起怀中婴孩,坚决地转身走了,显然是听见了“土包子女人”那一句。孟景良心中对范惠红从未有过多少的真正的尊敬与认可,当日决定与她成婚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范惠红到此地步,也实在无法再骗自己骗下去。

  然而这样卑鄙而无良的丈夫,就连她这样一个,从乡下出来的“土包子女人”,也不屑于与他为伍。

  孟景良在她身后,本想开口唤住范惠红,到底是没能唤出声。

  范惠红离开以后,沈谦见孟景良慢慢坐下,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抓紧时机,缓缓地开口。

  “你老实说一句,这一次,你除了将最新机型的图纸带出来之外,你还接到了什么样的指令?”

  “没有了”孟景良破罐破摔,随意敷衍的态度一望而知。

  “不可能没有,图纸你还没有来得及交出去,他们不可能为此先付你这么多现洋!”沈谦厉喝一声,孟景良的身体立即往后一缩。

  “这是你作为一个中国人,最后的机会,”沈谦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孟景良,谆谆地劝着,“如果你将知道的全说出来,也许能将你的过失稍许弥补一二,让你不致在余生里被悔恨折磨……你想想,想想你当初求学的初衷……孟景良!”

  “新……新机型的试飞……会出问题。”听见沈谦的劝说,孟景良像是梦呓一样,说出了这一句。

  沈谦陡然一惊,“你是说,督军沈厚将要到场观摩的新机型试飞?”

  孟景良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谦立即起身,要去通知飞行学校。

  “没有用的,”孟景良目光呆滞地望着墙上挂钟的钟面,“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两天之前。

  飞行学校里,上上下下都在积极准备即将要到来的新机型试飞。因为孟景良请假回乡的缘故,这试飞的任务就交到了周牧云身上。

  连阿俏都知道,这是一次非常紧要的试飞。食堂里小范师傅已经念叨了好多遍,说是本省督军沈厚将军要莅临观摩,试飞成功之后,这新机型将有望配备刚刚组建的空军特别行动队。

  “小伙子们终于要熬出头啦!”范盛光搓着手,满心替年轻人们感到高兴。

  而阿俏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按理说该是孟大哥试飞的,他怎么就偏偏回乡去了?”

  “人家头生子满月,几年没回去了,请假回乡也是人之常情。”范盛光觉得无所谓。

  阿俏却想,若是孟景良对飞行真有那样的热情,将回乡的日子押后几日再走也不奇怪,这般急急忙忙地走了……她摇摇头,也觉得自己多虑了。

  “阿俏,方便来我这边说句话么?”过来寻阿俏的是邓教授的夫人,邓太太。这位教授夫人一向待阿俏很好,阿俏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提高声音问:“炉上早先炖了水,要不要我顺带手为您沏一壶红茶?”